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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竞千竞】危

第五次讲文明树新风活动

夜月一帘幽梦,春风十里柔情(甜掰虐)

清水无差向

意识流+对话流

 

一炊之梦

 

竞日孤鸣素来多梦,旧日里,梦中就都是些支离破碎的往事,有些带着几分血腥气,有些携着点桂花香——却到底还是有些颜色的。

母妃入殓时的惨白面庞和周围隐隐约约的抽泣与议论。

乖巧怯懦的苍狼缩在自己身后,看向苗王时惊慌又无助的湛蓝双眸。

金池酿的桂花蜜沿杯壁缓缓流入象牙白玉杯时弥漫的香甜气息。

夙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分毫不动的身姿与表情。

还有千雪胡搅蛮缠时溢于言表的神采飞扬和满脸的墨汁污渍。

当时觉得,不过如此。

做了王之后,梦中旧事却变得格外惨淡,往日的温情眷恋、仓皇无助都消散无踪,只剩一件事——

他亲手杀了千雪。

他无数次梦见自己向千雪击出的那一掌。

每每醒来心肺五脏都疼得揪作一团,却每每盼着再梦一次那人望向自己的双眸。

小千雪,这是我该得的,是我杀了你,我该要比你疼,比你苦,比你寂寞。

他这样对着空气说着,眼神平静如水。

夜夜烛火如豆。

 

二分明月

 

竞日孤鸣自九岁起,就不曾出过苗疆,甚至连北苗都甚少踏出,对外界的认知全靠书籍与口传,他开口向苗王索要各地游记逸闻,便有一箱一箱印着苗王印鉴的书卷送进北竞王府。

是了,一个得了绝症的人,就算再聪慧明敏些也是无所谓的。

更何况只是些奇闻异事,诗词歌赋。

当时的千雪正年少,心心念念的都是满世界乱跑,苗王打也打了,骂也骂了,关也关了,却是拿自己的幼弟一点办法也没有。

直到竞日孤鸣开了口——

“小千雪出去看看也好,回来刚好讲给我听,我这身子......”

然后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猛咳,堵住了苗王所有反对的后路。

千雪满世界游山玩水,走过多少山多少水早就记不清想不起,却是未曾忘记北苗的病弱王叔——

“王叔啊,你也该按时吃药,把身体养好了,我才好向王兄开口带你出去游玩啊!就是讲啊,半年前我去扬州,那里的姑娘家可漂亮了.......”

“唉,小千雪啊,你千里迢迢去了扬州,却是连扬州的月色都未曾细细欣赏,小王我.....咳咳咳....”

“靠北,这些王叔你也没讲过哦,这样,你乖乖吃药,等你身子好了,我去和王兄讲,带你去扬州看月色,想看多久看多久!”

那人在时,身子总是养不好,等身子好了,那人却再也回不来了。

竞日孤鸣总是想——唐人有诗云,天下三分明月夜,二分无奈是扬州。

那明月,注定是看不到了。

等颢穹孤鸣国葬时的那一出闹剧传遍了苗疆后,朝中有个不怕死的老臣上书辞官,还文绉绉地写道“二分明月故臣心。”

竞日孤鸣合上折子,望向窗外的残月。

偌大个苗疆,可不是只剩下了二分残月,故人丹心。

 

三缄其口

 

竞日孤鸣很小就学会了沉默与隐忍,学会了事不关己不开口。

北苗荒凉,夙又口不能言,渐渐他也习惯了——不开口就不会错,沉默的人才能活下去。

直到苗王拎着千雪的领子把他押到自己面前。

“王叔,这小狼崽子孤实在是管不了了。”

当时他以为这是试探,是监视,是一出戏,是一个陷阱。

于是他一边咳一边应下了。

千雪比他小些,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,又是不安分的性子,竞日孤鸣每日病歪歪地躺在榻上,没力气陪他胡闹,他就自己乱跑,今天踩了花,明天捞了鱼,后天又爬到树上摘果子,把空荡荡的王府折腾得鸡飞狗跳。

竞日孤鸣想,这样也好,这么大个院子,总要有些声音才对,哪怕是装出来的也好。

直到那夜,本是刺杀他的箭却扎上了千雪的肩头。

他看着千雪挡在他面前,鲜血顺着衣袖滴落,手里的笑藏刀横在身前。

“要动我王叔,先过我这关!”

他第一次发现,自己的猜测怕是从一开始就错了。

清理伤口的时候,千雪疼得龇牙咧嘴——

“靠北,箭上居然还抹毒,这么恶毒,王叔你是惹到什么人了哦!”

“王叔王叔你轻点...哎呦呦好疼!!!!!”

竞日孤鸣停下了手里的动作,抬起头第一次仔仔细细地看着面前的少年。

稚气未除,单纯天真,明明受了伤,脸上还挂着傻乎乎的笑。

“应该是北边来的,两个月前我献计灭了边境的反贼,该是余孽来寻仇的。”

“下次不许冲出去!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小王该要怎么向你王兄交代!”

“你自己习武你不知道?这箭再偏一点你的琵琶骨就废了!”

“你听见没有!”

千雪挠了挠头,嘟囔道:“王叔今天话真多...”

“你个小狼崽子你说什么!...咳咳咳...”

天不怕地不怕王兄也不怕的千雪孤鸣这才慌了神,一边去抚王叔的背一边低低地应了一声。

“好好好,以后都听你的。”

竞日孤鸣有时会想,如果当时就告诉他刺客是来自苗王宫会如何,如何当时未曾与他说那许多话会如何,如果未曾将他的到来误解为一场戏又会如何?

他浅笑一声——果然,不开口就不会错。

这一切,从他开口留下千雪的时候开始,就错了。

 

四海升平

 

竞日孤鸣想要一个盛世。

一个四海升平,六合时邕的盛世。

单夸也想要一个盛世。

一个安稳喜乐,平安恬静的盛世。

千雪孤鸣坐在孤雪千峰上狠狠灌了一口酒——

你说你想在太平人间做个闲散王爷,

世道太平了,你却不肯做竞日孤鸣了。

我找谁说理去?

 

五车腹笥

 

竞日孤鸣缠绵病榻时,手里总要拿上一本书,诗词歌赋,兵谋韬略都无所谓,有次千雪去喂他喝药,瞥见他手上竟拿着本《伯乐治马杂病经》。

“王叔啊,是说你看这种东西是要自己去养马哦?”

竞日孤鸣只是皱着眉头喝药,喝完又自暴自弃地把碗一扔,特意端来的蜜饯也不吃,一副病恹恹的样子靠在软垫上,有气无力地喊——

“小千雪......”

每每这时,千雪都要伸手去抓他的腕,然后盯着他,大呼自己医术精湛,不论是多重的病都定能治好,再往他嘴里塞一大把蜜饯。

这次却不一样,千雪抬手去抓,关注的却是那本《伯乐治马杂病经》。

抢下来后千雪翻了翻,连连摇头,一脸痛心疾首地看着病榻上面色苍白的人。

“王叔啊,我看养马这活儿不适合你,这书就别看了。”

竞日孤鸣忍不住笑出了声,语调慢悠悠地问道——

“那小千雪说说看,小王适合什么活儿?”

“我也不知道啦,总之王叔不适合这种粗俗的活计,王叔啊,你是怕苗疆养不起你哦?!王兄养不起你的话,我养你啊!”

后来千雪孤鸣去找了几次单夸,好话说尽,无数次暗中点明他就是竞日孤鸣,就差把那本《伯乐治马杂病经》砸在桌子上了。

奈何那人始终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,脸上疏离和善的笑看得千雪孤鸣牙根发痒。

看着那人日益粗糙的双手,又想起年少时的豪言,面上的不在乎都是骗人的。

是夜,千雪孤鸣大醉,大梦。

梦中那人摘下面具,轻轻唤他——

“小千雪。”

 

六马仰秣

 

竞日孤鸣很早就决定,既然要做个富贵王爷,就做到底。

轻歌曼舞,丝竹弦动,夜夜笙歌,犬马声色。

要让苗王放心,没有比荒唐奢靡和身体虚弱更好的理由了。

于是逐渐变成了固定的戏码。

连着几日宴饮享乐后,竞日孤鸣忽然又病倒了。

满脸冰霜的千雪孤鸣一踏入房门就闻到浓烈的药味,快步走到榻前,刚一坐下就对着拗着脾气不肯喝药的人劈头盖脸一顿骂——

“王叔啊,你是四岁的小孩子吗?告诉过你多少次了,你身子虚就别放纵,要你养身子你都当耳边风!”

“舞姬歌女就养在府里,你什么时候要听要看不可以?非要这么糟践自己的身子?!”

“你自己不知道保养自己,我就是把全天下最好的药都拿来有什么用?!”

“你再这样折腾自己,你就再不要送信找我了,找我干嘛?我回来看到你这个样子我会高兴吗?!还是你看我生气你就高兴了?!”

“还看!吃药!”

竞日孤鸣失神地看着千雪皱着的眉头,想抬手去抚,却又被这一连串的质问吓住了。

父王和母妃都对他极尽宠爱,颢穹孤鸣只是一味顺着他,只有千雪......

千雪孤鸣说完这一大串话,看着嘴唇还泛着白的王叔,心下又懊恼起来。

不好,话说重了,王叔要生气了。

皱着眉头刚要起身道歉,却感觉手腕被死死地拉住了,那手冰冰凉凉,手背还泛着青,哪像一只正常人的手?

千雪心里懊恼更甚,忍不住要起身去寻暖炉,却被死死地扣着手腕动弹不得。

“千雪......”

竞日孤鸣话还未说完,就突然咳起来,把千雪吓得手足无措,暗恨自己刚才说话太狠,引得王叔心绪大动,连忙把他扶起来,慢慢地抚着他细瘦的背脊,面上满是愧色。

“王叔...我...”

“千雪...我知道你是为我好...你别走......”

竞日孤鸣靠在千雪肩上,一边咳一边低声道——

“千雪,小千雪,我改,我改就是了。”

千雪孤鸣坐在北竞王府,或者说是原北竞王府门口的台阶上,想来想去想不清楚。

病重是假的,那依靠与祈求也是假的吗?希冀与温柔也是假的吗?

当时滴在他衣襟上的那滴泪也是假的吗?

他站起身来,仰头看了看已经挂满了灰吊子的牌匾。

世间再无北竞王,世间再无竞日孤鸣。

哪里来的真与假。

 

七情六欲

 

竞日孤鸣年近四十,未曾婚娶,膝下无子无女,近身伺候的只有金池一个。

千雪孤鸣老大不小,常被嘲讽私生活不检点,名下却只有一个养女凤蝶,还养在还珠楼。

某天,竞日孤鸣看似随意地问起千雪——

“小千雪可有中意的女子?纵是身份低些也没关系,小王可以——”

“没有!王叔你别乱想哦!”

千雪孤鸣少有地红了脸,不论竞日孤鸣怎样调笑都不肯再说一句话。

是夜,千雪孤鸣接到急报,匆匆整顿行装,只顾得上叮嘱金池看着竞日孤鸣喝药就要出发,一回头却看见话里的正主一身亵衣,只裹了一件狐裘站在自己面前。

“王叔啊.......”

话还未说完,千雪就感觉自己的脸埋进了一块温暖光滑的狐裘中。

竞日孤鸣近乎贪婪地呼吸着千雪的气息,看着那人火红的发,忍不住把怀中的人抱得更紧——

“事情办完了记得回来。”

竞日孤鸣卸了面具,躺在琅琊居里,翻来覆去,左思右想,到底把当年那件狐裘拽了出来,抱在了怀中入眠。

谁没有七情六欲,谁未曾辗转反侧。

只是你也不说,我也不说。

情欲暧昧,背德忘伦,这些即便只在脑海中翻滚也足够堕落的字词纠葛痴缠,织成一张大网,你我皆在其中,却仍要装作抬头便是朗朗青天。

错置的情欲,谁都不说。

 

八珍玉食

 

竞日孤鸣是个娇贵的人,非珍馐玉食不入口,非象牙箸白玉杯不触手,北竞王府有着整个苗疆最好的桂花蜜。

也有着整个苗疆最珍贵的药材。

他吃下多少珍馐,就要服下多少药材。

再好的玉石雕刻成碗,装的也是永远饮不尽的苦药。

再鲜甜的蜜饯摆放入盘,也是为的那些喝与不喝都没什么差别的药汤。

每次他拗着脾气不肯吃药,千雪都要直呼自己爬雪山下悬崖采来的药都白费了,然后再拿着蜜饯一而再,再而三地骗他把药喝下去。

是药三分毒,毒皮骨,毒肺腑,毒人心。

千雪孤鸣隐在树影之下,看顶着单夸面具的竞日孤鸣平静地除草摘菜,把那些也不知长没长成,有毒没毒的东西都端进屋子里面去,然后便是炊烟袅袅升起。

他看着那人与旧日生活如此平静地决裂,就觉得心疼。

那人本该华服绣被,山珍海味。

奈何如此。

 

九转丹成

 

竞日孤鸣筹谋数十载,一朝得胜。

如中原的术士炼制金丹,上乘的金丹,非九转不可得。

高贵的位子,非数十年的隐忍与自伤不可得。

可惜,金丹剧毒,服之过多,只能引得疯癫失智,肠穿肚烂。

这看似高贵的权位上,也是有着刺的。

凡坐上来的人,都要被刺得鲜血淋漓,千疮百孔。

千雪孤鸣敲了半年的门,终于得见琅琊居真面目,那人就坐在一方砚旁,安安静静地写着字,蝇头小楷,也看不清写的是些什么。

好半天过去,他才抬起头来,悠悠道——

“再过半月,天就冷了,王爷就请不要再来了。”

千雪孤鸣哪听得这个,一把揪住了他的袖子,声声质问。

“听金池说你打算要走?”

“你还想走去哪里?”

“竞日孤鸣!”

那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,一口咬死了自己根本不是什么竞日孤鸣。

千雪怒极反笑,把笑藏刀往桌子上一摔,坐在桌旁,翘着腿大大咧咧地说道——

“单夸先生,你若是竞日孤鸣倒也罢了,你若不是竞日孤鸣,那才麻烦了。”

“您榻侧的那条狐裘是我王叔的......遗物。”

“偷盗王室御品,该当如何?”

听他这一副胡搅蛮缠的派头,那人无奈摇头,抬手揭下面具,转过身来,面对千雪,淡然问道——

“那王爷说,现在又该当如何?”

千雪孤鸣愣住了,却未答话,只是忽的站起身,把竞日孤鸣紧紧地抱进了怀里。

 

十恶不赦

 

竞日孤鸣时常想,自己做过许多恶事——

他刻意把苍狼养成一只天真纯良的白兔,让他不识人世险恶,不懂帝王之道。

他利用夙与撼天阙之间的感情,让他们彼此厮杀,又彼此亏欠。

他借颢穹孤鸣的多疑,布下九龙天书之局,排除异己,掌握权柄。

他杀了千雪。

当真十恶不赦。

他歪在千雪怀里,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他火红的头发,头也不抬,就支使千雪去取东西——

“小千雪,把我桌案上的笺拿来,我想读给你听。”

千雪沉默许久,也未像往日一般拒绝他,反是伸手取了个软垫子放在他身后,把桌上的茶杯塞进他纤瘦苍白的手里,又给他掖了掖被角——

“好,你先喝口水,等我。”

他刚走出去两步,便听见茶杯滑落的声音,慌忙回头一看,那人歪在榻上,竟是连个杯子都握不住了。

“王叔!——”

“千雪......不、不必去了......你坐近些,我...我记得清...”

“王叔!”

“千雪.....你听着...倚危亭...恨如芳草萋萋刬尽还生...念柳外青骢别后...水边红袂分时...怆然暗惊...无端天与娉婷......”

“王叔!王叔!竞日孤鸣!——”

竞日孤鸣在最后一瞬想着,可惜了。

可惜了,夜月一帘幽梦,春风十里柔情。


——END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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